小鱼儿和渔夫先生是说媒认识的。
彼时小鱼儿风尘仆仆,拖了一身辍学后游历四方的大胆劲儿,终于抓住了在那个保守得连同学合照都统统给她烧掉的老妈面前点头的机会,别过头道:“就是他了。”
于是他们结婚了,二十来岁,正是“初中生”谈婚论嫁的好时节。没有喜糖没有婚宴,至于后来补上的婚纱照里,也多了个白白净净的娃。那上面啊,小鱼儿纤细,先生白皙,个把月大的肉团子捧在大把花束后面,笑靥如花。
至于这对年轻人带娃之前,在二十岁的青春末梢是否曾在城市出租小屋里挣扎着风花雪月过,已无法考证。只是更远的,青春始终染在令小鱼儿烦恼的红底蓝花布裤子上,烙在渔夫先生中考前,老妈专门炒的一碗精瘦肉丝上面。他们极为相似的青春,在女儿的第一声啼哭中,终于远去了。
或许是厌倦了日复一日的工厂机械,此后的岁月断断续续,倒是也记了些年轻父母新手上路中的喜乐与坎坷。不过这对乐观主义者总算是死守住了最后那点年轻人的念想,剩了点棱角没给生活磨平。一三年的夏天,在渔夫先生不脱时代的轨的鞭挞下,两人开了QQ,坐在太阳底下扳着手指苦想昵称,千呼万呼始出来。后来通了微信,弃了花里胡哨的QQ。只有渔夫先生默默地坚持登录,ID爱上一条鱼,头像上又一个憨憨的小胖,那是二娃。
小鱼儿和渔夫先生从不写王小波“你好哇”式的书信,也不曾搞有钱人的罗曼蒂克,除了在ID上搞心意,他们再拿不出年轻人的调情花样儿。一八年年底的西方情人节,小鱼儿终于满足了一把偷藏多年的虚荣心。事实上也不过是去了趟门票不足小孩玩乐的公园儿。他们并肩漫步在大坝上,饶有兴致地描绘着未来买房工作的蓝图。趁着小孩在前面疯跑的时候,渔夫先生偷偷吻上了小鱼儿的额头。“他们之间的微风叹了声,哎。”
那天晚上渔夫先生还有模有样地遣我去买巧克力,见到我自费添置的小玩意儿,还小孩脾气样道,“不就几块钱吗?不要你的。”最后皆大欢喜中,巧克力被小鱼儿掰成了块儿,进了全家嘴里。
据说还有几张粉嫩的锡纸,是某个平安夜地摊上的苹果包装纸,折角处掉了些颜色,被小鱼儿工工整整叠好收进盒子里。说起来,她也是个文青潜力股呢。
只是什么时候,她发现我疯狂沉浸在三毛的潇洒流浪中,木了半晌,又口吐“莲花”道:“流浪不用钱吗?都用荷西的?学外语不耗时间精力的吗……”
那段时间她终于爆发了,甚至逛街逛到迷路,也会气得咆哮。她表现得愈发像个泼妇,到底是积蓄了多久的压抑突然泛滥,也只有耐心安抚她,叫她站在原地不动后开着面包车在人群中寻找的渔夫先生知道。
直到我拿了钱钟书的“围城”理论给小鱼儿看,她才又平静下来,“这话不完全对,你看看我,结了婚,累是累,安安分分的,还是幸福的。”
日子又寡淡起来。游弋在小鱼儿私信我说去祝渔夫先生生日快乐的手机屏幕上,穿梭在渔夫先生开车时右手胳膊上挡不住暴晒的冰袖旁。我悄悄观察先生趴在方向盘上打盹儿的睡颜,他生性内敛,那副只在小鱼儿和熟人面前幽默风趣的面孔什么时候变得黝黑了,那鼾声竟然跟孩子打呼一样,就像春天泉水下的水泡,幸福升起,愉快降落。我突然想到,那幅小鱼儿喜笑颜开,拿碎花裙子在身上比划,还笑着问“好看吗”的画卷,或许也落进了先生梦里呢。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那个年老稳重的老师靠在藤椅上语重心长道,“你们这个年纪思想抛锚,据我的经验来看有两大原因,一是和父母关系不和,二是对爱情产生误解……”的时候,我一面站在旁边点头如捣蒜,一面勾勒着这幅渔人罗曼卷。